close
  荒北靖友從未想過這樣的日子有一天會結束。

  學長也曾說過,他們這一屆的箱學自行車社正選的關係是特別好的。雖說公路自行車賽仰賴團隊合作,卻又同時是個人競技,箱學因為每個正選都是王牌,所以選手間一向感情談不上多親密。
  當學長說他們這屆交情甚篤的時候,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臉上是什麼表情呢?荒北回想,卻想不起來,依常理而言多半是嗤之以鼻才對。
  然而學長的說法或者有些道理,他、福ちゃん、新開跟東堂,畢業之後並沒有分隔太遠,在畢業之後還定期開了好一陣子的同學會。
  那時候荒北一直覺得這平均每月一次的社團同學會根本是來找碴的:福富跟新開同校,他則在相距不遠的學校,大家都還在騎自行車,沒事就要在賽場上碰面,惟一平常見不到的就是東堂。不過東堂那嘴一閒就要悶出病的性格,沒事就在他們的line跟twitter上囉嗦,要讓人忘記他也難。
  所以他覺得同學會這玩意兒根本是多此一舉。
  那年的夏末,東堂突然無預警地說要出國。
  「就是說,我申請了去英國念旅館管理呢。」東堂告訴他們這消息的時候,臉上還是那副輕浮的神氣,「學校申請到,家裡也同意了。簽證什麼都辦得差不多,最近要過去處理住宿跟入學手續了。
  「卷ちゃん在那邊嘛,沒問題的。」
  不知道為什麼,荒北不記得他們那天在那一家餐廳、吃了什麼,東堂說這話的當下,反覆用手指不自然地捲著瀏海的動作卻記得一清二楚。
  所以東堂從他們同學會的固定班底裡脫離,加入了新成員金城。
  說是加入新成員也不精確,因為金城跟自己同校,所以大家比賽時也經常碰頭,箱學自行車社的那些OB他又都認識,本來就有時參與他們的同學會。東堂出國之後,他們乾脆每次比完賽就一起找家店大吃大喝,當作明早跟洋南自行車社的聯合慶功宴。
  那應該是他們同學會的黃金時期,每個月至少要鬧騰這麼一次,每次組成成員都有些出入:有時他們隊員、高中的學長學弟會來;有時金城會邀田所;有時東堂跟卷島逢年過節返鄉。無論是什麼名目的聚會、辦在什麼地方,總至少能湊上五、六人,時機好的話說不準十來人,熱鬧得很。荒北不覺得這種聚會理所當然,卻也沒想過這聚會會因什麼契機中止。
  他們就這樣從大學畢業,告別了學生生活。
  福富和金城加入了職業車隊,離開箱根這山明水秀的鄉下,新開跟著福富一起上京,在普通的商社當普通的職員。
  他們都離開了,留下荒北一個人在箱根。
  荒北畢業前考到了教師職照,在箱根的中學執起教鞭。自行車變成他的通勤跟休閒,再也不用為勝負而忙。
  那時他還跟新開定期聯絡,他們在line上弄了個箱根公路自行車OB群組,開放大家在上頭揪團、說廢話、報告生活瑣事。福富忙著訓練跟比賽,聚會的時間不好約,大概兩三個月一次的頻率,一起喝酒、抱怨上司或同事。聚會通常由新開跟他確定時間地點,為了配合福富多半約在都內。福富本來就沉默寡言,入職業車隊又忙碌,所以反而跟自己交流少了,他的現況多半是從新開那裡聽來的。
  福富本來就跟新開比較要好,交情比較久。
  但明明當過福富助攻的人是自己。
  其實這沒什麼好爭的,因為現實是福富已經從自己的生活圈消失了。
  後來中斷這個例行公事的人還是東堂。
  東堂傳了群組訊息給他們三個,說他要結婚了,跟溫泉商店街裡規模最大的連鎖土產店千金。荒北沒想到東堂會是他們那輩裡第一個結婚的,他知道東堂畢業後回日本,每次同學會一定出席,但他一直以為東堂還跟卷島在一起,他以為他們能一直在一起,像真愛的象徵。
  婚宴上,東堂把他們這些自行車社的全排在同一桌,有些人他還認得,有些太久沒見荒北根本叫不出名字。即使這樣的大場合,福富也不克出席,只有新開來代為致意。東堂以前那麼照顧的真波也沒來,反倒是小野田跟真波那個青梅竹馬一道來了。
  卷島沒有出現,荒北不知道該說是預料之中還是預料之外,無論那種說法都合情合理。東堂沒有提過他們發生了什麼事,荒北不知道東堂對他身邊的新娘子什麼感情,不知道卷島對這個女孩子什麼想法,不知道那個女孩子知不知道卷島這個人。他不問,不想介入麻煩的事,他覺得自己此生都不會理解他們之間的糾葛。
  西裝筆挺人模人樣前來敬酒的東堂突地一掌拍上自己的肩,「好久不見吶,荒北,還有新開…唔嗯,福富果然沒來啊…」
  「壽一現在在國外比賽,要我代為祝賀,不能親自出席覺得很遺憾所以讓我包多一點過來。」
  新開理所當然地代答,有如福富的代理人。荒北覺得指尖、太陽穴都隱隱作痛,彷彿被福富這理直氣壯的缺席名目刺傷,他沒想過連這樣的場合都無法見到福富。
  就像個里程碑一樣,東堂結婚後他們聚會的頻率驟減。他們總在等待一些事件發生,好讓他們有名目可以聚會:比方福富的車隊奪冠、比方金城結婚、比方東堂生子…
  荒北自己沒想過結婚這事。
  他可能想過戀愛,但沒想過結婚。他曾經以為那離自己很遙遠,但不知不覺這個名詞已佇立在自己眼前,成為他父母親經常在自己耳邊叨念的一個詞。
  他們學校有些年輕的女教師,會用一種審視的眼光打量自己:像自己過去投球時面對打者、騎車時面對終點的眼神,那是評估與鎖定獵物的眼神。還有另一種目光,來自於已婚的同事,他們會有意無意地提起一些人名,或邀請自己出席一些充滿陌生女子的聚會。他曾經是賽場上的獵手,不知不覺間卻成為婚姻市場上待價而沽的獵物。
  他嫉恨福富跟新開不煩惱這個問題。他知道新開跟福富同居,相處模式像老夫老妻。他知道福富和新開都有兄弟,家裡不需要他們傳宗接代。福富是個成功的車手,他們住在大宮近郊的高級住宅區,空間寬敞隱私良好,家電用品先進而不浮誇,簡直是人生勝組的典範。
  他想他知道福富和新開之間的關係,但他從來不問,因為他根本不想知道答案,他相信答案一定是他最不期待的那個。他十幾年來假裝他不在乎他們之間的關係,卻獨身等待那個不會回應自己的人十幾年。
  後來他被校內的年輕新人女老師纏上,發生感情糾紛。他為了避開可能的人事紛擾,申調到一所位在秦野的中學。學校的校長聽說他是箱學自行車社的OB,非常熱情地向他介紹了自己學校的自行車社,幾乎每年都有體保生申請上箱學。校長說他可以翻翻過去的社員名冊,說不準有自己認識的人。
  荒北對指認熟人一事並沒什麼興趣,只是不便拒絕上司的好意,翻出15年前的社員名冊,漫無目的地掃視。
  然後他看到了福富和新開,作為該屆社長與副社長,並列的大頭照。
福富沒什麼變化,新開除了髮型換了幾次,跟當時也無甚差異,不如說照片上的他們,跟自己與他們相熟的時期更接近一些。
  他想要告訴他們這個消息,拿出手機拍了照,打算line的時候發現他們上一次的對話竟是新年時的賀年詞,聚會更是前一年的事了。對現在的自己來說,現實中的他們兩人,比15年前的照片更遙遠。然而自己身處的這個場所,卻又殘留他們清晰的跫音,像是他們隔著這15年的時光,與自己聚首於此開同學會。
  荒北握著手機,潸然淚下。


後記:
「寫給30歲的我們」
除此之外沒有什麼要說的了。荒北老師是借用p站某個人的設定。
雖然我有完整的福新設定不過跟這故事沒什麼關係。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kik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