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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持洋一side

  倉持洋一記得那是某個剛開學的週末,因為一年級還沒整頓好,春甲又剛結束,球隊只有固定的晨練,基本上算是休息日。那天午後,小湊亮介突然約了自己出去。
  「本來是要找增子的,不過他最近在禁言什麼的,講起話來實在有點麻煩,所以你就陪我一下吧。」
  那天他們兩個單獨外出,在原宿買買衣服、去書店看新雜誌,傍晚前就回到學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行程,但那是他們空前絕後的兩人單獨外出。
  倉持沒有跟女孩子約會的經驗,但他相信,所謂約會一定就是這麼一回事。

  「那個…倉持前輩。今天下午剛好沒有練習,請問,可以陪我出去嗎…」
  粉色的頭髮與恍如重播一般的請求讓倉持的認知產生了一瞬的時空錯亂,彷彿亮介的影子正佇立在自己眼前。但既然稱自己為前輩,毫無疑問發言者是弟弟。自他和亮介那絕無僅有的約會以來,已過了快一年,天氣逐漸回暖,春甲近在眼前,甚至新生又快要入學。
  「是可以,不過你要出去做什麼?」
  「要買點東西。那個,本來是要找ゾノ前輩,不過他好像有事…」小湊春市說,笑容裡面帶著侷促,和那天的亮介有些微妙的相似。
  春市想買的東西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些遊戲機的線材,然後看看新發售的遊戲,基本上自己不跟著來也沒什麼關係的東西,也並非急用。採購行程很快就結束,但春市不知怎麼的彷彿不想馬上回學校,很努力地與自己攀談,拉著自己在都內四處閒晃。到了近傍晚的時分,他們逛到了電器賣場的轉蛋區,春市停在其中一台機器前不動。
  是神奇寶貝的轉蛋機,春市若有所思地看著機器卻毫無動作,倉持疑惑地等著,發現春市竟然臉紅了。
  他搔搔頭,難道春市覺得這把年紀還喜歡神奇寶貝的轉蛋很丟臉嗎?身為前輩的自己總得替後輩找個台階下:「你想要這個嗎?我給你轉一個吧。」
  「欸!可以嗎!真的可以嗎?」春市平常被瀏海擋著的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自己,把倉持嚇了一跳。他看著春市從自己手中接過轉蛋,那喜孜孜道謝又珍惜地收起來的神情,腦中突地閃過一個念頭:
  「春市,你喜歡我嗎?」
  「欸!」經常臉紅的少年低頭不敢直視自己,但仍看得見他泛紅的耳根。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他想起一年前跟亮介約會時,返校前亮介突然說自己渴了,支使自己去便利超商買杯可樂給他,而且由自己請客。
  「一般不是前輩請後輩才對嗎!」
  「你有什麼意見嗎?」亮介皮笑肉不笑地看得倉持寒毛直豎。
  明明只是一瓶沒營養的氣泡飲料,亮介卻像接受什麼不得了的餽贈,
顯得非常高興。看著四周成雙成對的情侶,還有亮介喝飲料的側臉,倉持毫不理性地介意起自己跟亮介的關係:亮介到底把自己當什麼呢?好欺負的後輩?二遊的搭檔?有沒有可能,有一點喜歡…啊不,只有這個是不可能的。
  倉持輕嘆口氣,感慨脫口而出:「我也想被喜歡啊…」
  「會有人喜歡你的。」亮介幾乎同時回應。
  倉持不知道亮介當時為什麼能篤定地這麼說,但現下的狀況卻證實了亮介的預測。亮介當時說的人是春市嗎?他為什麼猜得到這件事呢?
  雖然盡是一些無法解釋的現實,倉持仍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無法拿捏該用什麼語氣,只能盡可能與平常無二。他握住春市的手,讓他抬頭看自己。
  「那我們交往吧。」


–小湊亮介side

  「春市剛出生那時候,亮介你總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去捏弟弟的臉啊,打弟弟的手、扯他衣服之類的。」幼年時,母親經常當著他們兄弟倆的面戲說這段亮介自己毫無印象的往事,「不過亮介你已經懂事了,要多讓著弟弟點。」
  所以自己在尚不懂事的時期,就本能地嫉妒起那個和自己擁有相同姓氏、承繼相同血脈的傢伙了,在他會打棒球之前,巍顫顫跟在自己身後揮棒、踏上二壘草皮之前。
  有同性別弟妹的人想必都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亮介想,說不準春市本人就是最理解的一個:弟弟穿著哥哥的衣服長大,使用成雙的杯盤,共享對方的玩具,在同一個少棒隊打球。弟弟不知是教育還是習慣使然,總是亦步亦趨追隨自己的腳步,學著自己生活的習慣,模仿自己的興趣嗜好,怕鬼得要命卻硬跟著自己一起看恐怖片。
  然而當糖果只有一個的時候,禮物只有一份的時候,哥哥必須要禮讓弟弟,因為他是哥哥。
  這麼想來就覺得褓襁時期讓自己捏幾把臉頰算是很便宜的代價了。
  亮介中學時,跟當時小學還沒畢業的春市一起看了《東京愛情故事》。他們的父親當時突然熱中於舊日劇,一口氣買了十來部經典日劇的DVD回家,他們每天晚飯後就全家一起看個一集,再各自解散去做自己的事。亮介記得自己當時非常喜歡赤名莉香,雖然莉香的種種特質在當今已不算罕見,但日劇放送當時是個新穎的女性典型。雖然是過時的造型與劇本,莉香鮮明的性格在劇中仍舊光彩奪目。
  他猶記得當他們全家看完完結篇,悵然嘆息之後又回歸現實生活,春市拉著自己的衣角說:「莉香さん真厲害呢。」
  「欸,春市喜歡莉香嗎?真意外,我還以為你對大和撫子式的女孩子比較感興趣。」
  「啊,很奇怪嗎…」春市臉紅著低頭,「我覺得,那樣直接果敢的女孩子很有魅力啊…」
  兩人喜歡的遊戲可以輪流玩,喜歡的食物可以分著吃,當喜歡的人只有一個的時候,該怎麼辦呢?亮介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亮介掛上電話,母親的聲音迴盪在他耳際,讓他一時竟分不清自己身處在那個時空。
  「春市也申請上了青道,下學期要成為你的後輩了。」
  明明是預料內的展開,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焦躁。他回到宿舍,經過增子的房門前,發現對方的房門沒有關好,倉持惱人的笑聲鮮明地迴盪在走廊上。
  「哈哈,今天又是我全勝啦!」
  「我要去洗澡了。你下次還是找別人吧,打遊戲我真的不行。」
  增子抱著盥洗用具從房間出來,見到面無表情的自己嚇了一跳,「嗚哦…你怎麼在這裡?」
  「誰在外面?」倉持聽到增子的聲音從房裡探頭出來,「亮さん啊,要陪我打幾場嗎?」
  倉持是隊上著名的遊戲宅,幾乎整個隊伍都跟他對戰過,自己也受邀過了兩三次,但都果斷拒絕了。也許是因為剛聽說春市的消息,想做點什麼轉換心情,所以聽到倉持的邀請,亮介一反常態地脫口答應:
  「好啊。」
  倉持入學之前,亮介很常來增子房間的,不知道是為了避嫌還是旁的什麼,倉持入學後自己進這房間的機會反而少了。倉持跟自己搭檔了近一年,他們都不是認生的人,自己嘴上不饒人,而倉持也是個夠囂張的後輩了,他們之間體育系前後輩那微妙的距離感比較稀薄。然而今天不知怎麼著,兩邊都不想率先開口說話,房間裡只有遊戲拳打腳踢的效果音機械地乾響著。
  雖然是在打遊戲,但跟倉持在房間獨處總有些彆忸,亮介想。空氣中彌漫著隨時會發生什麼的氣氛,跟遐想無限趨近的現實。然而即使是他,也無法完全讀出倉持的想法,所以無論怎麼趨近,妄想和現實總有無法跨越的一線。
  幾個回合過去,倉持總算打破沉默:
  「…亮さん意外的拿手啊。」
  「因為有時得陪某個熱中這玩意兒的傢伙打吧。」亮介說。
  如果是春市的話就能跟倉持打上一整晚吧,亮介想。如果是春市的話肯定也會喜歡這傢伙吧,肯定會比自己更喜歡這傢伙吧。
  春市進青道的話,毫無疑問會在自己引退之後成為倉持的搭檔吧,屆時他自己現在的這個位置就是他的寶座,他們在球場上傳接球,在宿舍裡一起打遊戲。
  亮介無法掩飾這瞬間湧上自己心頭的嫉恨:是我先認識倉持,我看著他成為正游擊,我先跟他搭檔,我知道他表面粗獷態度下的細膩。這個人身邊的位置是我的,是我的。
  那麼就在引退之前向倉持告白就好了。無論告白的結果是什麼,春市都不得不跟思慕著自己影子的倉持搭檔一年,就算自己離開了,倉持身邊的位置依然一直是自己的。
  春市真的覺得蕃茄好吃嗎?真的覺得二壘手有趣嗎?真的覺得青道適合自己嗎?他真的喜歡赤名莉香嗎?那些到底是春市決定的事,還是自己無意之中為春市決定了的事?亮介無法理解。
  如果春市喜歡上倉持將成為既成事實,他要讓春市和兄長的戀人暨單戀的對象朝夕相處兩年嗎?春市認識的那個小湊亮介做不出那樣的事,所以他不能這麼做。
  因為他是哥哥,哥哥的話就沒辦法了。


–小湊春市side

  春市幫著即將離開宿舍的亮介整理房間時,在衣櫃深處發現了一罐珍藏的可樂瓶:擔心瓶身被壓壞,細心地和其他重物分開擺放,收藏前應被仔細清洗拭淨過,幾乎看不出曾被使用的痕跡,也看不出瓶子本身歷經的年歲。
  「大哥…這是?」
  春市回頭,只見亮介瞇著眼睛不發一語,表情諱莫如深。明明沒有睜眼,卻彷彿瞪視著自己,自己有如被狙擊的獵物,在獵場上靜候發落。
  「…大哥?那個…可以丟嗎?」
  亮介沉默了一會兒,開口:
  「你的話,可以把它扔了沒關係。」
  語氣特別強調了身為主詞的自己,原先充滿壓迫感的氣氛眨眼化成無聲的遺憾。春市注視著曾被精心呵護的保特瓶,亮介的表情被流線型的瓶身扭曲,映在自己眼底。他試圖不去想像,但又不能免地想看出瓶身是否藏了什麼蛛絲螞跡。最後,他小心翼翼地護著瓶子,把它收在手提行李的最上層,想確保它搬運中不會被壓壞。亮介一語不發地審視自己的動作,鬆了口氣。
  「那個是什麼呢?」春市最末還是忍不住問了。
  「…那是生日禮物。」
  他們在漫長的人生中未曾再提起這個話題。雖然句子裡缺乏主詞受詞所有格,春市卻依稀明白亮介的意思。

  「哇哈哈,怎麼樣,見識到咱們家春男的厲害了吧。」
  「閉嘴澤村,又不是你贏的炫耀個屁。」倉持扔下遊戲控制器,回身一把鉗制住還想繼續放話的澤村,澤村哇啦啦地哀號,跟遊戲的背景音交雜在一起。小湊春市回頭,苦笑著看著鬧騰的兩人。
  後來澤村被倉持踢出去洗澡,春市也起身準備要離開–雖然他們秘密交往中,但在校園內獨處時,春市總有種說不出的尷尬與背德感,彷彿欺瞞了什麼人似的–然而倉持硬是把他留了下來:「剛才那回合是我大意了,再打一場。」
  要動腦的遊戲是自己佔上風,但格鬥遊戲的話,倉持的勝率高一些,總合來說對戰的勝負是五五波。人生難得碰上勢均力敵的對手,所以兩人打起來常忘乎所以,雖然自己才進球隊,與倉持對戰的總時數卻可能是全宿舍之冠。澤村離開之後,兩人又熱戰了好一會兒,倉持毫不客氣的全勝,似乎想把剛才被澤村口頭上佔的便宜給討足。
  「其實你格鬥game也很厲害嘛。」倉持收遊戲的時候突然說了,春市愣了半晌,才回道:
  「嗯,有聽說評價不錯的遊戲也會買來玩玩…」
  尾音還沒消,倉持立刻又接:「跟亮さん對戰嗎?」
  春市一時沒能消化這個問題,所以又沉默了一陣才出聲:「不是很常,大哥雖然打得不錯,但不太喜歡玩遊戲的。
  「倉持前輩,跟大哥一起打過嗎?」
  「…啊,打過一次。」倉持搔了搔頭,表情顯得不太自在,「他說過會陪別人打,指的就是你吧。」
  即使自己央求也總是對遊戲興趣缺缺的亮介,為什麼會陪倉持對戰呢?在自己不在青道的那一年間,他們是怎麼相處怎麼共事的呢?春市想像著自己的哥哥說這句話的神情、口氣,想像他的舉止,想像他當下的心情,然後他突然想到自己在亮介房裡找到的可樂空瓶,和倉持送給自己的小火龍轉蛋。
  如果小湊亮介從來沒有一個弟弟,現在跟倉持交往的人會是誰呢?
  所有的線索都導向同樣的結論,亮介口中的生日禮物和倉持在自己生日當天的告白連結了起來。他們終究是兄弟,明明有兩歲的差距與南轅北轍的性格,喜歡的人、做的事情卻幾無二致。
  但因為這無法縮短的兩年,因為自己身為弟弟,所以有些兄長的好意他只能全盤收下,有些事他永遠無法跟亮介對等地競爭:比方先發二壘手,或者亮介禮讓給自己的倉持。


後記:
一篇小說寫半年。XD
Kanon就是一條同樣的旋律讓兩邊從不同的時間點開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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